胡星铭:学术界的欺凌现象

美国哲学协会(APA)今年发了一个关于学术界欺凌与骚扰现象的声明(Statement on Bullying and Harassment),又出台了约束会员的行为准则(Code of Conduct),其中特别包括Bullying and Harassment一节,列举了哲学界欺凌和骚扰的一些典型情况。

所谓“欺凌”,是指力气大的欺负力气小的。两个力气差不多的人互相攻击,只是普通的打架,不是欺凌。学术界的欺凌通常发生资格老、权力大的教授和刚入行的青椒之间。恶劣的欺凌包括在青椒之间制造不平等(比如给某些青椒提供更多的发表机会),剥夺青椒的教学机会(比如把青椒开的选修课和院系的必修课安排在同一时间),公开贬低青椒研究领域的重要性,对青椒大声呵斥或辱骂,等等。但这类恶劣的欺凌在美国比较罕见。

常见的欺凌是比较温和、微妙的。比如,老教授看一个青椒不顺眼,找个机会,就对青椒说:“你是个很有潜力的人,我很喜欢。但你某些地方有缺点,比如你这个人气量有些不足,喜怒形于色。还有些其它方面的一些问题。当然,我讲的不一定对。但如果你能够稍微自我反省一下,会对你的发展有好处。”这是一种与学术研究无关的批评,并且青椒没有主动请求老教授做他的人生导师,更没有主动请老教授对他的性格提出批评。按照美国哲学协会的界定,这是典型的欺凌。它之所以是一种欺凌,是因为它无端地给青椒增加职场心理压力(被一个权力大、资格老的同行说自己性格有问题,正常人都会觉得很有压力),并且(如果发生在公共场合下)是对青椒无根据的羞辱——老教授不是心理学家,对青椒的心理状态并无任何客观系统地考察;他那套心理分析,完全是根据自己的主观感受,旨在发泄心中的不爽,打击青椒。

再比如,有些老教授开会时对青椒的报告做贬低性的评论。贬低性批评与学术批评不同。学术批评的一般形式是:“你认为x,但我觉得x不能成立,因为y(y可以是文本证据,也可以是个人的分析)”。贬低性批评的一般形式是:“我听了你这个报告,(略停顿,深深地吸一口气)啊,怎么说呢?你连一些基本的东西都没有搞懂!某些地方纯粹胡说八道。有些重要的文献,你还需要读读”。在欺凌的情况中,老教授通常会把学术批评和贬低性评论结合起来,声情并茂,滔滔不绝(不给被批评者回应的机会),一副维护学术尊严、恨铁不成钢的表情。与之相对照,在友善的情况中,批评者通常会在批评完后加上一句:“当然,我可能对你有误解,也可能是我自己的分析有错。我想听听你的回应”。

欺凌之所以能够在学术界成为一种一种普遍的现象,是因为被欺凌的青椒不敢公开反抗,而未被欺凌的青椒常常抱着看笑话的态度。欺凌总是有选择性的。有些青椒擅于跟老教授搞好关系,不会成为欺凌的对象。而青椒与青椒之间,又存在激烈的竞争。看到同侪被欺凌,某些青椒的态度不是同情和愤慨,而是gloat(暗爽):“我看不惯这小子很久了。这次终于有人收拾他了”。

2016年11月17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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