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多人认为，在自己不够强大的时候，我们不应该公开批评以权谋私的权贵，也不应该公开批评不公正的制度。他们似乎认同以下论证：
- 如果自己不够强大，公开批评不但于事无补，而且很可能会进一步伤害自己的利益。
- 如果做一件事不但于事无补，而且会伤害自己的利益，那么我们就不应该做这事。
- 因此，如果自己不够强大，我们就不应该公开批评。
如果这个论证成立，会有一些惊人的结果，比如：
- 绝大多数人都是平庸的小人物，不够强大。
- 因此，绝大多数人都不应该公开批评以权谋私的权贵和不公正的制度。（根据3和4）
这个结果，对于那些玩弄权术或利用制度的不公正获取利益的人来说，是长者所谓的“闷声大发财”。所以，他们很乐意宣传3——在自己不够强大的时候，我们应该管住自己的嘴巴，不要得罪人。简言之，做人要低调。正能量言之，先让自己强大起来。
如果一个小人物相信自己将来有一天能脱颖而出，成为大人物，那么他不仅仅相信自己能力比大多数人强，而且相信自己运气很好，不会成为不公正制度的牺牲品，甚至可以借助制度的不公正和大人物的权势助自己一臂之力。
我很赞赏这种乐观的精神，但我不认为上面那个“如果自己不够强大，我们就不应该公开批评”的论证成立。我赞同那个论证的第2个前提——如果批评权贵或不公正的社会制度不但于事无补，而且会伤害自己的利益，那么我们就不应该批评。但我不同意第1个前提。我认为，我们小人物，只要足够技巧，批评权贵或社会制度并不会进一步伤害自己的利益，而且有助于推进公正——让自己得到更公正地对待，也让别人得到更公正的对待。
所谓“足够技巧”，不是需要练成“独孤九剑”式的武功（那还是“先让自己强大起来”），而是不犯低级错误和政治错误。常见的低级错误有三：一、刻薄阴毒不厚道，想彻底搞死对方。我们在批评任何人——包括独夫和奸夫——时，都应该心存良善之念，尽可能厚道，尽可能多体谅，最好批评前先做“魔鬼的辩护士”。二、捏造或歪曲事实。我们在公开批评前，应该努力收集证据，一切指控都完全基于事实，不能有任何捏造或夸大的地方；不确定之处，就说“不确定”；主观确定但没证据之处，就说“主观确定但没证据”。三、“别问我是谁”式的匿名指控。匿名表示自己不敢负责，不敢承担一切后果，只指望打倒别人，让自己悄悄地受益。所谓政治错误，只有一条，就是违背《宪法》规定的“禁止任何组织或者个人破坏社会主义制度”。我们在批评某一个具体的制度不公正时，要坚持四项基本原则，尊敬毛主席，拥护现任国家领导人。
如果不犯以上低级错误和政治错误，我们小人物完全可以通过公开批评，为自己和其他小人物争取一点权益和尊严。
这当然不是说：如果你一个小人物公开批评一些大佬或一些编辑对你不公正，他们就一定会认错改过，对你公正。也不是说：如果你一个小人物公开批评一些制度对学术界的弱势群体——导师不是大佬，或自己不是导师重点培养的接班人——不公正，其他小人物就会跟你站在一起，公开支持你。如果这样想，就太浪漫主义了。
但我们也不应该对人性太过悲观。在很多时候，我们小人物站出来批评以权谋私的权贵和不公正的制度，对于维护自己的权益和尊严，推进社会公正，会有一点帮助。越多的小人物站出来，效果越好。
（附记：前阵子在宾大哲学系听一个报告，提到“不倾听弱势群体意见而设计出来的制度，对弱势群体是不公正的”这个观点。如果这个观点成立，那么为了推进社会公正，我们小人物首先要表达出自己的观点。一个不给小人物表达自己观点机会的社会制度是深度不公正的；一个提倡小人物“做人要低调，先让自己强大起来”的社会氛围也是深度不公正的。）
2019年3月8日
又：如果想对有些人说：“你跟我们不一样。你有潜力成为大人物。你的时间很宝贵。所以，在我们小人物抗议不公的时候，请你保持沉默，先让自己强大起来。” 请直接私信他/她。
2019年3月10日
